●杨立国
晨起推窗,檐角刚刚透出朝阳清丽的光线,忽见邻院一枝红杏斜斜探过墙来。这让我想起宋人吴融的句子:“粉薄红轻掩敛羞,花中占断得风流”“独照影时临水畔,最含情处出墙头。”原来古人早将杏花的魂魄写透了——那抹红不是浓艳的朱砂,而是被春雪浸染过的胭脂,在料峭的春风里微微发颤,仿佛随时要滴落下来。
此时正是杏花开得最盛的时节。
索性循着花香踱至山脚下,但见连片的杏林正酿着一场素雪。温庭筠说“杏花含露团香雪”,此刻千万朵玉白攒作云絮,被朝露缀成水晶帘幕。忽有鸟雀飞过,簌簌花雨便落在青草初发的泥土上,倒应了陆游那句“小楼一夜听春雨,深巷明朝卖杏花”。只是不知卖花人可曾留意,那些沾着晨露的杏花,落在竹篱边便是会呼吸的月光。
前几日的倒春寒,一场春雪将早开的杏花冻萎,煞了风景。“何事明朝独惆怅,杏花时节在江南”,在这乍暖还寒的季节里,偶尔的一场倒春寒算不了什么,它阻挡不了春天前行的脚步。花照常开,水照常流,随后遍野盛开的杏花,满满当当写足了这个春天应有的盛景。
转入杏林,忽见数株老杏虬枝盘曲,虬结处竟生出一簇嫩红新蕊。恰似杨万里笔下“莫怪杏园憔悴去,满城多少插花人”,这老树大概也通晓人间心事,宁可在暮春时节褪去华裳,也要将最后的气力化作枝头几点殷红。东风载着落花飘然东去,恍惚听见陈与义在八百年前的临安城头轻叹:“长沟流月去无声。杏花疏影里,吹笛到天明。”
每年的4月初,嘉峪关照例要下一场雨或雨夹雪,记得十二年前,我在广场散步,忽逢细雨。丝丝细雨轻柔地飘落飘洒,杏花愈发显得清润如玉。志南和尚的“沾衣欲湿杏花雨”原是这般妙境——雨丝裹着花瓣钻进衣领,凉意直透肺腑,却又在衣褶间留下幽微的甜香。远处的几树杏花在微雨里燃烧,恍若杜牧醉后遗落的诗笺,每个字都洇着三分薄醉七分痴。
归来又漫步到房后的小院,几枝杏花横斜伸出篱笆,正应了叶绍翁“春色满园关不住,一枝红杏出墙来”的诗句。忽然头顶飘下两瓣杏花,正落在衣襟上。“一段好春藏不住,粉墙斜露杏花梢”,原来这千年前的墨迹未干,仍有挣脱纸页的冲动,要与今宵山顶的峨眉月、农家村居上萦绕的炊烟共舞一曲。我轻轻拈起花瓣,掌纹里蜿蜒的花瓣的脉络,竟与某位唐人留在宣纸上的墨痕如此相似。
入夜时分,想起日间市民三三两两在杏林赏花,更有妙龄女子身着古装流连于杏林深处,与杏花互相点缀,十分有趣。兴之所至,不禁也学古人赋词一首:
清平乐·赏杏花
关城春醒,揉碎胭脂影。一脉驼铃摇玉屑,散入东风云径。素衣人在花深,金铃系住流云。莫问飞仙何处,半坡香雪如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