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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明时节话清明

●徐兆宝

清明,是落在二十四节气里的一滴泪,湿漉漉地悬在春的眉睫。杜牧那句“清明时节雨纷纷”飘了千年,至今仍能淋湿每个中国人的衣襟。暮春的风裹挟着柳絮掠过碑石,天地间浮动着青团与艾草的清香,仿佛时光在此时打了个结,一头系着生者的凝望,一头牵着逝者的回眸。

《岁时百问》有言:“万物生长此时,皆清洁而明净,故谓之清明。”春分后十五日,北斗柄指乙,阳气升腾如茶烟袅袅。农人观《齐民要术》按节令播种,诗人却从《月令七十二候》里窥见玄机:“桐始华,田鼠化鴽,虹始见”——这分明是天地写给人间的情书,字字带着草木拔节的脆响。

寒食与清明原似并蒂莲,唐宋以前,人们熄火食冷三日,以祭介子推的铮铮铁骨。苏轼在《寒食帖》里写“空庖煮寒菜,破灶烧湿苇”,墨迹里渗着孤臣的苦寒。而今寒食渐隐,清明独存,恰似文化长河淘洗出的珍珠,温润中沉淀着岁月的重量。陆游“素衣莫起风尘叹,犹及清明可到家”的喟叹,道尽千年游子共同的怅惘:再匆忙的步履,总该为记忆留一炷香的时间。

《礼记》载“春秋祭祀,以时思之”,中国人的哀思总带着诗性的庄严。白居易描摹北邙山头“清明寒食谁家哭”,哭声里摇曳着《蓼莪》古调:“父兮生我,母兮鞠我……欲报之德,昊天罔极。”这般锥心之痛,化作黄庭坚笔下“贤愚千载知谁是,满眼蓬蒿共一丘”的苍茫,又凝成归有光《项脊轩志》里“庭有枇杷树,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”的沉默。

江南人家携青团艾饺踏青扫墓,黄土高原上飘着幡。福建人“押墓纸”压住春愁,潮汕人“挂纸”如挂起绵绵心绪。最动人的莫过于《红楼梦》第五十八回,宝玉见藕官烧纸时说的那句:“只要心诚意洁,便是敬了”,道破中国人祭奠的真谛——慎终追远,明德归厚。

清明不仅是追思的节点,更是重整山河的起点。《淮南子》记载“清明风至,则修田畴”,农人擦拭犁铧的手势里,藏着《汜胜之书》的智慧。范成大《四时田园杂兴》描绘“社下烧钱鼓似雷,日斜扶得醉翁回”,祭祖后的春宴,让哀伤化作泥土里的种子。王禹偁在清明日写下“无花无酒过清明,兴味萧然似野僧”,转身却“昨日邻家乞新火,晓窗分与读书灯”——哀而不伤,恰似青瓷冰裂纹中的生机。

这节气里藏着中国人的生命哲学:扫墓归来,总要簪一枝柳;拭去泪水,便尝一口润饼。汪曾祺在《故乡的食物》里写清明螺赛肥鹅,梁实秋谈母亲做的青团“碧莹莹像玉玺”,食物温暖着生者的胃,也延续着逝者的温度。

清明三候“桐始华”之日,总让人想起《诗经》里“其桐其椅,其实离离”的句子。张择端在《清明上河图》卷首画驴队驮炭而过,炭是余寒的句点,柳色却已浸透汴河。欧阳修笔下“南园春半踏青时,风和闻马嘶”的热闹,李清照“宠柳娇花寒食近,种种恼人天气”的娇嗔,都在证明:这个缅怀的节日,同样盛放着生之欢欣。

暮色渐合时,雨丝又织起轻纱。那些淋过唐宋烟雨的坟茔,此刻正被蒲公英的金盏照亮。当我们在碑前点燃香烛,火光中跃动的,何尝不是《论语》里“祭如在,祭神如神在”的庄重?而随风远去的纸鸢,正把《清嘉录》里“清明断鹞”的童谣,唱给云朵听。

清明是长亭更短亭的驿站,让我们在奔赴盛夏的路上,回头看看那些永远停在春天的人。也许真如陶渊明所说:“死去何所道,托体同山阿”,但当细雨浸湿白居易诗中“棠梨花映白杨树”时,我们终于懂得:怀念,是生者为时光系上的中国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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